□ 徐艺嘉

当你在林中坐下

山雀在溪水中汲取爱和恨的能力

阳光在进化

温度剥开了壳

均匀地按摩在皮肤上

我们要枕着苔藓

等待晨雾里的钟声

新生时淋满鲜血

看到世界的第一眼淋满鲜血

谁在等什么不知名的钟声

风化的记忆和风化的纪念碑应该订在一起

成为博物馆里落灰的图鉴

园艺学家精心呵护着植物的器官

这一朵玫瑰的头颅、这一朵玫瑰的心脏

攥着遍体鳞伤去歌颂一种化学反应

编织了千年的花环

蹒跚之后应该去学着饮水

野兽和花木不活在同样的季节

第一次牙齿咬住谁的喉咙

第一次利爪撕开谁的胸膛

我起身反对这片荒野开辟成为斗兽场

文明写在围栏的哪一边其实都一样

上一刻我们共享一杯汽水和一个秘密

这一刻我期待能够再次野餐

下一刻的结局要等上许久

等到厨房的刀具带了锈

冰箱里储存的食物都过了保质期

下一次捕猎是什么时候

你真的喜欢美丽的景色吗

山河的野蛮撞击着眼眸

河滩上残留着许多塑料垃圾

你我和所有人一样不请自来

春暖是什么时候

雨季是什么时候

大地的骨架硌得生疼

当我，当……我们

不顾冒犯地跋涉至此

胸腔里的跳动是一切回答

是否，够资格是一个回答

无关五月

五月，我站在巨大的山石对面

几乎丧失了因言获罪的勇气

五月，我眺望天边低低的云脚

短暂沉溺在过于温暖的皮毛

五月，我徘徊在街道黑色的线条上

害怕被剥夺血肉，只剩轮廓

五月，我直视绵延的峰峦

想要往高塔顶上再码一粒沙

五月，我亲手埋葬了几个树洞

发出的电波摇摇晃晃在真空里传播了许多年

五月，我一次次步行在广袤的丛林里

渴望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五月，过高的气温蒸腾走许多许多的水

我的魂魄因此变得更为黏稠、掷地有声

五月，夏日像扩音器使嘈杂成倍放大

尘埃被掩埋在风沙里，水滴消失在海中

五月，雨后我在水槽里打捞起幼鸟的尸体

它未及见过空荡荡的天空的一生

和这场雨水一样短暂

五月，我从闷热无眠的夜晚打捞我自己

墙壁上的缝隙可以和宇宙比比深邃

五月，我删除了几篇文稿

又制造了几篇文稿

电波依旧摇摇晃晃地，前进在真空里

在时间的废墟上

雨季足够为回忆点苔

在我渐渐放下许多人的手

忘却足够的体温、白色小花的香气

踏的是童年

一些酢浆草、小野莓的墓场

悼念的是干涸的池塘

每年来参加祭典的是燕子

和我行走在同一片废墟上的是燕子

是透过望远镜所能及处

最像天空的本身

赭红色的瓦房顶每天载一片晚霞

直到太阳落下，我成为人群中的一个人

影子与他人重叠，

叠成剪纸、叠成一场戏剧

叠成我倒退在星辰的照耀下

追赶过去的幻影

直到我踏上满地瓦砾

想起从前所有的歌谣

想起被雨水侵蚀褪色的墙壁

向声控灯呼喊索要一点光

在烟火最浓处分食一瓶汽水

直到天幕颜色变幻

我凝视天上的云来到地面

堆叠成积水的样子

深绿的苔藓为我的倒影填色

我就知晓除了我自身

我已失去所有时间的证据

梦境愈来愈像旧照片

一场安眠

我在未及入冬的凉风里陷入一场安眠

在于我未有亏欠任意一朵单薄的花

在于我堂堂正正饮下交替的昼夜

与时光并排走在路上

在于我认真观察了路过的每盏灯火

细数它们的明暗映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

在于我开始厌倦日落

黏腻的赤色与轻佻的紫

兀自舞在人类活动范围之外的几何轮廓上

形影茕茕

染色我的归途，染色我的去路

浑浊了时间的边界，浑浊的清亮的夜空

在于我日日惊醒在往昔的回廊里

像是远处的路标变成笔

蘸了朱红的笔尖在我额头上写判词

像是我费尽心机攒了一把硬币

想向天上换一杯月光

像是夜风吹开我的思绪

在灯影下轻轻摇摆

摇摆为此刻我疾书的笔

摇摆为一些时钟的刻度

摇摆为深秋延绵至心头与指尖的雨

扑簌簌撒在凉风里，吹散在地面上

任由一些行人与车辙拓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