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俊

离开小城四十年了，经常会想起小城后山上那些各式各样的果子，想起那些山果独特的外形和艳丽诱人的颜色，想起它们刺激过味蕾的酸酸甜甜，想起品尝过它们之后的肆意满足和幸福……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小城物资匮乏，每月只是逢“10”赶街，一到每月的10日、20日、30日这三个特殊日子，平时清冷、几乎见不到几个人且为数不多的几条街上顿时人山人海。老的、少的，工人、农民、干部，城里人、山里人……你挤我，我挤你，摩肩接踵，全部涌到街上来，一时间，小城万人空巷，如同过节一般，热闹非凡。

而这时候的小城，也是最让孩子们喜爱的。因为，淳朴厚道的山里人会选择此时背来酸酸甜甜、各式各样的山果卖，引得孩子们拽着大人的衣服去赶街，去凑热闹，更主要的是去买山果，满足那个年代因没有任何零食解馋而如饥似渴的愿望。

这些山果里，味道最酸的要数野生杨梅。初夏时节，包裹着头巾的山里人，会在赶街那天，用一个下窄上宽的细长背箩，装着绿中稍带一点点黄色或红色的杨梅下山，摆在街市上卖。杨梅上放着一个碗，是用来盛杨梅计量的，因为当时没有几个人能买得起秤。他们从来不吆喝，不知道是没有吆喝的习惯还是因为腼腆，只是静静地坐在路边集市上，等着相中他们杨梅的城里人来买。有些“狡猾”的城里人，一旦相中杨梅，就不停地砍价、砍价再砍价，直到砍到他们认为满意的价格才肯出手。等到双方谈拢成交，山里人就用那只碗舀上城里人需要的碗数和满意的分量才作罢。而这时，拽着大人衣角的孩子会在讨价还价声中懵里懵懂，偷偷抓上一个杨梅，趁大人们不注意，迅速塞进嘴里，结果，孩子被野生杨梅特有的、严重刺激味蕾的酸味给酸“傻”了，甚至酸得不敢出声，酸得直流口水也不好意思往外吐。这种野生杨梅，不放红糖蒸或煮，多半让人难以下咽。城里人买回野生杨梅洗净用碗装好后，在杨梅上铺一层红糖，隔水蒸上半个多小时，等红糖全部融化，杨梅变得软烂，拿出来摆放凉之后，用小勺舀着杨梅，一个一个慢悠悠地放进嘴里，再慢悠悠地品味它酸爽中的甜味，最后再把酸酸甜甜的杨梅汤喝下，这是小城人的享受，也是他们难得的惬意。小城夏天的炎热，也顿时在这酸酸甜甜的味道中被消解了不少。

夏秋之交，还有一种让小城人特别喜爱的果子叫“五丫梨”，这是小城主产、特有的果子。五丫梨的外观因呈五丫而得名。一个椭圆形的梨，被整齐划一均匀地分成了五丫。削去薄薄的梨皮，果肉洁白细腻，因为五丫梨的糖分含量极高，所以口感极为甘甜。五丫梨的梨汁也十分充足，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顺着手稀里哗啦流下来，让人手忙脚乱地赶紧擦干净梨汁，生怕弄脏衣服。这种五丫梨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去皮后果肉不变色。因为五丫梨的皮薄、汁多、肉甜，属于上乘果子，在水果品种不算丰富的年代，它备受小城人喜爱。只要是赶街的日子，小城人就会一心一意去寻觅这种五丫梨，只要山里人一箩箩地背来，或是一担担地挑来，顿时就会被小城人一抢而空。秋燥的季节能吃上几个五丫梨，对小城人来讲，是莫大的幸福和享受。

柿子也是山里人在秋季后经常会背来卖的一种果子。鲜艳金黄透亮的柿子，一掰为二，顿时柿香四溢。再咬上一口，软软、甜甜、糯糯、香香，很是滋养味蕾，被滋养的味蕾又刺激着大脑神经，会让人获得一种甜蜜的满足感。小城人不会文绉绉地叫它“柿子”，而是亲切地叫“柿花”。确实，看到小巧玲珑且惹人喜爱的金黄色柿子，真的是会让人从心底乐开花。

淳朴厚道的山里人其实很聪明，他们不仅有山果卖，而且卖鸡蛋、卖小猪也卖得很特别。因山路崎岖，鸡蛋带下山易碎，他们就用一小捆稻草，中间扎上6个小结，将5个鸡蛋分别放进去，再用稻草把鸡蛋包裹严实，背下山来卖，这样鸡蛋就不会碎，这种卖法成就了“云南十八怪”中的一怪——鸡蛋用草串着卖。他们卖小猪的做法也为人津津乐道，因为小猪容易乱跑，就用绳子拴住小猪的一只后脚，生性爱动的小猪被绳子拴住脚后，再也不能随意乱动，于是又成就了“云南十八怪”之外的另一怪——小猪拴着后脚卖。

如今，小城赶街的日子变成了逢“3”、逢“8”，遇到这样的日子，山里人会背着一些罕见的食物来卖，如染饭花、晒干的菌子或是原生态的土鸡蛋等。小城的集市上现在也是琳琅满目的果子：个大金色的大黄果、享誉全国的褚橙和口感甘甜的沃柑等，各式各样的果子确实让人目不暇接，吃也吃不完，买也买不完。但我还是很怀念儿时吃过的野生杨梅、五丫梨、柿花。每每回忆起这些山果，儿时甜蜜的记忆就会被唤醒。虽然野生杨梅已经被石屏大杨梅替代，虽然新树上长出的五丫梨再也没有原来的甘甜，虽然柿花再也没有原来的甜、软、糯、香，但是我还是很怀念那些赶街的日子，那最抚凡人心的人间烟火气，那人头攒动的热闹气氛，那酸酸甜甜的童年味道。

书上说：有人用童年去治愈一生，有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我想我应该属于前者。小城的山山水水让我魂牵梦萦，小城的山果让我的童年留下了难忘的记忆，小城明媚的阳光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小城清新的山风陪伴着我成长的足迹，小城人质朴的热情慰藉着我蒙尘的心灵，小城的一草一木成了我不是故乡胜似故乡的回忆……